62岁的史蒂芬·霍夫爵士仿佛是一位生在文艺复兴时代的人。他被尊称为“钢琴家里的钢琴家”,今年5月,《莱因邮报》将他评为古典音乐史上最伟大的11位钢琴家之一,与古尔德、阿格里奇、霍洛维茨等历代大师并列。但他的造诣远不止于音乐,《经济学人》杂志将他评为“当代二十大博学者”,在钢琴家身份之外,他还是一位作曲家、画家与作家。
10月12日晚,史蒂芬登台北京保利剧院,成为北京国际音乐节上的重头戏之一。从这场音乐会开始,史蒂芬开启中国巡演,前往广州、上海等地,之后再回到北京上演贝多芬第三钢琴协奏曲以及勃拉姆斯第一钢琴协奏曲。仅在2022至2023年演出季,这位行程匆忙的演奏家已经在全球五大洲举办了超过90场音乐会。
当晚,史蒂芬以一袭灰色中式服装登台,如同一位古典优雅的牧师。他用纯熟的钢琴技艺带领听众走进肖邦、斯克里亚宾、德彪西和李斯特的音乐世界,由他创作的现代作品《帕蒂塔》,则是第一次在现场演奏。无论演奏什么曲目,他的指间都有舒畅而自由的浪漫主义气息。
“我之所以选择这些作曲家的作品,因为他们都是既演奏又作曲的音乐家。肖邦和德彪西都改变了钢琴这件乐器。”在钢琴独奏会之前,史蒂芬接受专访时说,在19世纪中叶以前,基本上所有钢琴演奏家都会自己作曲,“这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情,但到了20世纪,基本上就没有人弹自己的曲子了。”对他而言,自己的“跨界”,是在继承19世纪古典音乐家的传统。
文艺复兴式的博学
在史蒂夫身上,杰出的钢琴家生涯与作曲家生涯、作家生涯互为融合。
他是当今世界顶尖的钢琴家之一,也是美国茱莉亚音乐学院钢琴系教授。自从1983年在纽约举行的瑙姆堡比赛中获得一等奖以来,史蒂夫一直与欧洲、亚洲和美国的顶尖乐团合作,并定期在世界各地上演奏独奏会。哪怕年过六旬,他也能在一年内准备好六首不同协奏曲进行全球巡演。
他录制过60多张唱片,四次获得格莱美提名,八次荣获《留声机》杂志评选的唱片大奖和“年度最佳专辑”奖,他获得的奖项之多,也是钢琴家中的佼佼者。
2008年他发行的全套圣桑《钢琴协奏曲》被《留声机》杂志评为“过去30年中最好的古典音乐唱片”。
史蒂夫说,演奏对他而言,不单只是触键那么简单,“每当我演奏时,灵感需要进一步地去表达,往不同的方向去发展情感。”《BBC音乐杂志》将他称为“钢琴色彩的魔术师”,”对细节具有难以置信的眼光”。
写作则是他无心插柳走出来的另一条路。“我从小就爱写作。”在史蒂芬看来,音乐家写作也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他喜欢思考,无论是音乐、宗教还是日常,他已经习惯了用写作记录下每一个思维跃动的瞬间。
他为《纽约时报》《卫报》《泰晤士报》撰写多年专栏,是音乐家中少有的笔耕不辍的人。在《每日电讯报》,他写作时间长达七年,累积了600多篇专栏,成为报纸最受欢迎和最具影响力的文化栏目。
2007年,信奉天主教的他写了第一本书《作为祈祷的圣经》,这是一本为私人冥想而写作的旧约和新约语录集。2018年,他出版小说《最后的静修》,讲述一位陷入困境的牧师重新审视自己的生活和行为。2019年的第三本书《粗略的想法:对音乐和更多的反思》则是一本关于音乐创作艺术的睿智而生动的散文集。他最新的一本书《够了》,是60岁后撰写的私人回忆录,书中讲述了对父母与童年的回忆,也有他成长为音乐家的经历。
他是第一位获得麦克阿瑟基金会50万美元奖励的钢琴家,该奖获奖者都是不同领域的科学家、作家及为当代做出特殊贡献的人。
去年,史蒂芬又被英国女皇授予爵士爵位。“在英国,被封爵的一般都是商人、政治家比较多,颁发给艺术从业者的比较少。”他认为,封爵并不代表什么,只是未来身上的社会责任会更多。他颇为风趣地谈到封爵给自己带来的变化,“去预约餐厅,只要报爵士身份,就能有一张预定餐桌。”
曾经叛逆,终成大师
尽管在史蒂芬身上,有着英国绅士的典型气度,他音乐里也能感受到文艺复兴的气质,但事实上,史蒂芬年少时却是一个并不怎么优秀、甚至叛逆的男孩。
史蒂芬在英格兰西北部的维拉尔半岛长大,他在新书《够了》中写到他不事张扬的父母:“我从不记得他们之间有过任何肢体暴力,也不记得他们有过一刻的感情或温柔。”
这对情绪稳定的父母,对孩子并不苛刻,也从未给予任何压力。他的父母都不是从事音乐的,父亲是个“害羞而体贴”的人,母亲则是外向的,发现他有音乐天赋,就从电话黄页上找了一位老师教他学钢琴,鼓励他热爱钢琴,支持他成为自己。
“当我的人生失去指南针时,他们只是不时轻轻地推一推,或抱一抱,让我盯着更大的海浪,知道自己在向哪个方向漂移。”他在英国公立学校读书时,因为不适应,饱受折磨。那个时期,音乐给了他巨大的抚慰。
他回忆自己十多岁时,并不懂得怎么好好学习,整天泡在卧室里听流行与古典音乐,他喜欢披头士,喜欢大卫·鲍伊,“那时候什么音乐都听,不管是什么类型。但我喜欢有一定复杂程度的音乐,无论是作曲还是情绪表达,都要复杂。”
年少时,他曾有成为一名牧师的想法。然而,钢琴演奏为他提供了情感和创造力的基础,他开始赢得一场场比赛,并获得茱莉亚音乐学院的奖学金。
如果不是父母宽松的教育方式,他说自己“很难考上好学校”。他喜欢绘画、写作,甚至演奏钢琴,都带有“好玩”的性质,正是这种“玩”的心态,让他松弛而从容。
史蒂芬是皇家音乐学院的客座教授、曼彻斯特皇家北方音乐学院钢琴系国际教授,他见过无数天才音乐少年,也见过很多遗憾。他想劝告那些激进的父母或老师,要用平常的心态面对一个孩子的成长。
“现在的孩子太拼了,恨不得二十出头就赢得很多比赛。”他回忆,在自己学生时代,老师不会将比赛这件事当作谈资,“我们更多是去做实验,去练习和感受,参加比赛是很后面的事情。整个过程,就像农民种树一样,你要想结出果实,需要时间、需要灌溉,而且是需要一段很长的时间,才能长出很好的果子。”
年过六旬的史蒂芬,不但身兼多职,职业生涯广泛而漫长,还能保持旺盛的精力,投入自己的热爱,不能不说是一种令人羡慕的能量。
说起每场音乐会上如何拥有“激情四射的能量”,他以贝多芬的《皇帝协奏曲》为例,每次演奏这首曲目,他都会因兴奋和激情而颤抖,“当你对一首曲子感到无聊,表明你的工作错了。如果你爱上了音乐,真正的独创性就会自然而然地出现。你会有新的东西要说,而不必以刻意的方式寻找。”这种兴奋感,使他与音乐会观众有了更亲密的连接。
“当我演奏那些伟大的作品时,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名牧师。你将音乐融入人们的灵魂。你正在处理人类生活中你无法想象的领域。当我在舞台上演奏,我们可以分享这个时刻在这个星球上意味着什么。”
史蒂芬感怀年纪给他带来的蜕变,尽管自幼喜欢写作,但真正开始写作,却是四十岁之后,“有人说,活到六七十岁时,人最有创造力。年长是一个特别好的事情,年轻时,你很在乎别人怎么看你,到了一定年纪,你不太在乎别人在说什么。人生就像书本一样,随着时间,你的回忆、经历、生活与感受会越来越多,随着这些东西的增强,你的创作能力也会越来越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