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姥!你咋了?”我坐在地上去轻轻地晃悠姥姥的胳膊,但我的内心是忐忑无助的。但姥姥依旧紧闭双眼,头垂在我怀里,对我的急切呼喊没做任何反应。
二年级放暑假后的第二个星期三,夜晚,那时天上的星星还很多很闪亮,但当时的我,对于这抬眼就能看到的天空,并没有什么兴趣,更不会坐在院子里去欣赏这所谓的宇宙级的浪漫。
比起这,我更想抓住一切时间去看我喜欢的电视,因为暑假这个时候妈妈都会去家后面的山上去抓蝶拉猴,家里除了我,只有姥姥。
姥姥有一只眼睛看不见,但她也总爱在晚上坐在院子里,就安静地坐着。
我从没问过她坐在那干嘛,也可能是我记忆的橡皮擦已经擦掉了关于这一块的记忆。但她很享受,也不会无聊,累了她就会喊我一声,然后我扶着她回屋里睡觉。
在此之前,姥姥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温柔最好的人,没有之一。
她从来不限制我看电视,她只会心疼我做作业做累了没?上学上累了没?学舞辛不辛苦等等。
那时,我正在里屋沉浸在某悬疑剧的剧情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大屁股电视机屏幕,我的大脑神经紧绷,屏息等待着接下来坏人怎么逃脱警察的抓捕。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吱呀的推门声伴随着几句喊声,紧接着,我感受到一些混乱的强亮光,好几道穿过窗户朝我的方向射来,像扫射一般,我心里一紧,一点儿不敢呼吸,我没动弹但我把耳朵竖起来了。
“在家呢,婶子。萍萍妈呢?咋就你一个人在家呀?”在听清楚了来人的话,我的心慢慢落回原位,是村里的一个大娘,经常会约着我妈妈赶集。
“哦,强子妈呀,萍萍妈去后山逮蝶拉猴去了,刚去没多久,萍萍跟我在家没去,在屋里看电视呢。”
我听见姥姥回她的话,“哎对,你要是去后山见了萍萍妈,跟她说一声,我有点不得劲,让她回来吧,她也没带手机。这也不知道是晚上吃多了还是咋了。”后半句姥姥是很小声的嘟囔地,我当时没听到,是后来大娘复述给我妈妈的。
“哎!好嘞,这晚上也是有点凉,婶子你去屋里坐着也行。萍萍!你姥有点不舒服,出来看看吧!”后面这一句更大声的是对我说的。
我连忙边走出来边回话,“哎!好好好,大娘,我这就来!”我从屋里出来走到姥姥身边,“咋了?姥,不舒服?我给你拿药,是血压又有点高了嘛?”
姥姥冲我摆摆手,又摸着我的手说:“晚上的吃过了,没事的乖乖,姥坐一会儿,没啥大事,你去看电视吧,没事儿!”
我当时不知道是鬼迷心窍了还是被电视剧冲昏了头脑,听了姥姥的话,我竟一点儿没坚持留下,哪怕是陪姥姥在那坐着说会话。
又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我听见门响了,那肯定是妈妈,我没有出屋,还在放着电视,我并不关心她今天捉到了多少蝶拉猴,我本身也不喜欢吃那玩意儿。所以我继续看着电视。
但不寻常的是,我之后没听见一点说话的声音,不管是姥姥的还是妈妈的,我的心猛跳了一下。
我有点疑惑,我忙得跳下床走出去,昏暗的院子里,我模糊地看到妈妈蹲在姥姥之前坐着的地方,而本该坐在马扎上的姥姥半躺在地上,头垂在妈妈胳膊弯里。
妈妈听到我出来的声响,转过头对着我说:“来,萍萍。”月光照在妈妈脸上,显得有些白的吓人。
我呆滞地走过来,嘴上问:“妈,姥姥怎么了?”“姥姥上天国了,去享福了。”妈妈有些哽咽地回答我,说完我便看到她转过头去擦了把脸,抽了好几下鼻子。
随后又把脸转过来说:“来,你扶着姥姥,我去开灯,去打个电话。”
我一手扶着姥姥的肩膀,像是皮包着骨头,原来姥姥那么瘦啊,一手摸着她的手,已经很凉了,我又摸她的胳膊,摸她的脖子,摸她的耳朵,摸她的脸,我不敢再继续摸了,我害怕我感受到了什么,我更害怕我什么都没感受到。
我又去晃她的胳膊,“姥!姥!姥!你咋了?你睁开眼看看我呀,我是萍萍,你咋不睁眼啊?”
“姥,我以后再也不惹事了,我好好学习,我天天写作业,我按时完成任务,让我写多少我写多少,姥,你别生气啊,你别不理我呀”
“我害怕,姥,我害怕,你说说话,你是不是冷,我抱抱你,我给你捂捂,你肯定是冷了,你咋不喊我呀,你咋不叫我呀姥……”
妈妈一直在座机那打电话,家里来了好多人,一波人接着一波人,我听见大舅的声音,我听见大姨的哭声,我听见好多人嘈杂的说话声,但我就是没听见那个带着我名字的呼唤声。
我一睁眼,刺眼的白色,紧接着感受到的是吵闹的环境,虽然是有门隔绝着的,还是能感觉到声很大。
我浑身都好疼,像是在地里掰了一天的玉米那么难受。
我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我的记忆有点断片儿,我从床上坐起来,环顾了四周,我确定是我大爷家,不是被拐跑了。
我轻轻地呼了一口气,脑子却还是很空白,我再次从窗户往外看,我的脑子瞬间“叮”的一下,那一刻整个世界都清晰了。
我又躺回床上,断了线的珠子又散了,从一只眼睛滚到另一只里,再从眼尾滚到头发上、枕头上,一串一串的,一股一股的,我不想擦,我也抬不起胳膊。
我感觉时间静止了,我想想起关于姥姥的事,所有关于我们俩的记忆,但我的脑子很乱很乱,犹如浓雾在记忆空间中聚集飘浮,我拼命地想把浓雾拨散开,对着好不容易浮现出的星点记忆,我刚想伸手抓住,雾气又马上飘了过来,那仅存的记忆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这个记忆从我的脑海中消失了。
屡试无果,我的大脑筋疲力竭,我的心更像是被解不开的乱麻缠绕着,我的无奈、痛苦、思念、愧疚、不解无处发泄。
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流出来,止不住的,竟如卸闸的洪水般,没有间隙没有停顿,完全不受控制,就那么疯狂地滑落,一发不可收拾,再次连成片。
为什么所有的事情都发生的那么猝不及防,我翻过身来仰面朝天,我听着外面有隐隐约约的哭泣声,有凄哀但洪亮的喇叭声,更多的是无法辨别人声的吵嚷,一切都让我觉得难以适从。
傍晚姥姥明明吃了一大碗饭,还夸妈妈做饭有进步,晚上也只是同往常一样闲坐在院里玩,怎么会突然……
这一定是在做梦,天呐,阮萍萍,你怎么还在梦里,你怎么还没醒,快醒啊,再不醒你就回不去了!
我使劲敲打我的脑袋,用双腿去蹬床,用双手去拍我的腿,直到我都累了,但我还在这,环境没有变化,声音没有变化,甚至连空气中的味道都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的?我一遍一遍问自己,但我没得到任何答案。
灵魂使者呢,电视里不是都会出现的吗?快来到我身边吧,我在找你啊,快来跟我交换东西吧,我要我的姥姥回来,我只要我的姥姥回来,谁能帮我啊,我只是想再跟她说一句话。
风不会传递我的思念,月亮不会,星星更是不会,我只要笑着叫我乖乖的姥姥。
“姥姥啊,我是个小骗子,我说的是谎话,我不是只想跟你见一面说一句话,我想让你永远留在我身边啊。
可不可以给天堂装一部电话,我想给你打电话。
姥姥,你还记得吗?那次我突发奇想,要装扮成白雪公主,说做这个世界最漂亮的女孩,想问你怎么办。
你先是疑惑,接着马上又拍了下大腿,笑着对我说:“乖乖,你本来就很可爱漂亮了!为什么要变成最漂亮的呢?你又没见过所有的公主。”
我才不管,就一直拉着你的胳膊甩来甩去,你见我不依不饶地,也笑着同意了,“好好好,我的小公主!”
说完,你就去找能让我变漂亮的魔法啦,不一会儿,你就拿着一个深红色的被单包着好多东西过来了,“来吧,开始变装吧!姥姥的宝贝小公主!”
我接过那个包裹就拆开来,有你的发箍、一盒看着就保留很久的首饰盒、做针线活的木头顶针、年代气息十足的的蓝花布包,还有一些我根本没见过的东西,虽然现在听起来是非常老土的东西,但对于当时还在拾别人的旧衣服毫无审美的我来说,这些已经够我得意一番了。
“姥,你也太厉害了!”我抱着你就是猛亲,你也被我的热情吓了一跳,“好了好了,乖,快,你也看过了,开始做吧!”万事俱备,只欠公主展示,我对着镜子来回转身地看,凑近看我的铁质但实在的项链,离远看我披着蓝色袍子的全身,伸出手来仔细欣赏那对着光就闪闪发光的手镯,当时我感觉自己完美极了呢。
“公主登场!”我一个优雅地步伐走到正在坐着给我补衣服的你面前,“怎么样?怎么样?”正经不了三秒的我马上又露出了猴子装相的表情。
你面露骄傲地摸着我的手说:“现在是最漂亮的公主了,不说没见到,就是见到其他公主了,她们也得服气嘞!”说完咱俩都哈哈地笑了起来。
姥姥你一定还记得吧,我的事你总不会忘,我知道的。
怎么办呢,越想越清晰,越想越感觉就发生在刚刚,越想就越想你。
爱不知道自己的深度,直到离别的时候。世界上好多东西都有尽头,可是对你的思念没有。
姥姥,操劳了一辈子了,你别再累了,你总是为别人着想,总是想尽可能的让我们过上舒服的日子,但好像一直没为自己活过。
但到了天堂,你就自己一个人了,能不能优先自己,能不能给自己添新衣服,能不能只吃新菜,能不能别再为了别人的一辈子苦了自己的一生…….注意好身体,我的姥姥。
好愿天上人间,共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