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火车比较晚，再加上没有买到上虞到新昌的车票，我们当晚并没有打算直接回家里，而是去新昌城里的姐姐家住一晚。我的爸妈也特地赶到了姐姐家。

        到姐姐家已经将近晚上12点。若不是等我们回家，大家早已经睡觉。见面时，彼此喜悦中夹杂着困倦，一下子也没有太多的话想说。卸下行李，就摆上了两碗掐着时间做好的热腾腾的炒年糕。出门前妈妈就来问过我，晚上到家了晚饭吃些什么？我说就炒碗年糕给我们吃吧。妈妈有些迟疑，应该是觉得这样有些怠慢第一次上门的客人吧。我却觉得很好。一来炒年糕最是方便，不至于让妈妈太劳累费神。再者，在上海的时候我曾经不止一次地跟我先生隆重介绍新昌炒年糕的绝，先生早已很想尝尝了。

      上海人也吃年糕。上海的年糕软糯，上海人喜欢做酸甜的排骨年糕、也有外来的韩式泡菜年糕。上海人做年糕就像上海人做其它任何事情一样精致讲究，不同吃法的年糕形状也不一样。做排骨年糕用的是稍长的椭圆形的年糕，像鞋拔子；韩式炒年糕一般用食指粗细的手指年糕，；火锅年糕和炒年糕则是用了细长的圆条年糕切的圆片……排骨年糕有专门的配酱，一份排骨年糕一般也总是一块大排两片年糕，用大平盘子铺开来放。韩式炒年糕做好了也是用方的深盘子码放，上面盖一些泡菜。而传统炒年糕呢？放些鸡毛菜、肉丝、豆芽，只这三样炒得浓油赤酱的，菜只用鸡毛菜、肉丝切得细细的，炒好用深的圆盘子盛。让人觉得这样做法的年糕就应该用这样的形状的年糕、加这样的配菜，用这样的方法炒，再用这样的盘子盛起来才是对的，否则就是不正宗。不正宗不行，会没人买。所以连安徽来的、四川来的，各个地方来的推着板路边上车炒年糕、面条卖的也都是这样的做法。

        家乡的年糕没这么多形状，一色的都是粗壮的长条形的。一条有2斤左右重，差不多够一家四口人吃一餐。在我小的时候，每到年尾收了新米，一家家就开始打年糕。村头一个年糕厂，每家都挑了发涨好的米去那里排队打年糕。家长们都忙着准备年节的用品，我们这些小孩子往往就会被派去坐在年糕厂等着，快要轮到自家的时候，一个飞毛腿跑回家送信。大人们忙赶来一起打年糕。打年糕一般只用新上的晚稻米，这样的米打出来的年糕香而有嚼劲。发涨好的米先是磨粉，再放蒸笼里蒸粉。蒸好的粉我们管它叫“糕花”。糕花出笼，第一件事是挖一勺给等在一边的孩子们，作为帮忙等半天的犒赏。这时候，孩子们拿出妈妈事先给包来的红绵糖或者是酸菜，把糕花捏成团。那一口美味是我们小时候觉得年糕最好吃的吃法。吃完糕花团子，各自就散了，接下来的活都是妈妈们来做的。糕花被放进年糕机里挤压成条，挤出，浸冷水，切段，一气呵成。妈妈们等在机器边上，手脚麻利地切段。不能慢，慢了变硬了就不容易切开。我想这也是家乡年糕做得粗粗壮壮的原因吧。如果做成上海的那种细长条，那做起来可是劳神又费时。

        那时候没有真空包装。做好的年糕需要浸泡在水里保存，否则是要变硬开裂的。每家人家都有一个大水缸专门用来浸年糕。想要吃了就捞一条。年糕的做法有很多种，随意而贪图方便。炖肉、炖萝卜的时候，最好是筒骨萝卜，待筒骨和萝卜烧到7分透的时候把年糕切大片铺上，入味就可以吃。早餐的年糕一般是煮着吃的，放点菜，还可以把昨夜吃剩下的冷饭和进去，煮好加一块猪油，鲜香爽口。小时候放学回家，肚子饿又没什么零食，妈妈也会切几片年糕放油锅里炸，炸到酥黄，起锅，再淋一点酱油，又香又脆，读书一天的疲乏瞬间就消减了。大家围着火盆子烤火的时候，在盆子边沿架个火钳子，上面放几块年糕，待烤至金黄鼓起的时候，抹上点盐和猪油，火盆子边上的一圈人就从小孩到大人分着吃。一边吃一边聊天，虽然没有像样的瓜果花生，也是热闹而有趣的。当然，最常吃的做法还是炒——年糕切丝加上配菜一起炒了吃。

        炒年糕也不讲究加什么配菜。家里拔了青菜放青菜，挖了黄芽菜就加黄芽菜，什么鲜菜都没有的时候，菜缸子里起一棵雪菜切了炒也很不错。有肉的时候再加点肉丝，上冬笋的时候切点笋片或者再摊张蛋皮切丝撒上，那绝对就是高档的配菜了，不常能吃到。

        炒年糕的配菜随意，但炒起来却是有讲究的。菜色要保持鲜亮。肉切薄片，最好选用五花肉，肥肉炸出油香，瘦肉留住鲜嫩。冬笋要切薄片在油锅里大火煸炒，去涩味。不像上海的炒年糕比较干，家乡的炒年糕要留汤，而且汤要留的恰到好处：不能太厚，太厚年糕就失去了爽滑的口感，而且容易打粘；也不能太水，太水就少了年糕香和味的浓郁。要留到就那么刚刚好，夹起一根年糕，汤汁能稍稍挂住，又要能顺着年糕往下滴。年糕丝不能切太粗，太粗难以入味；也不能切太细，太细就少了年糕的韧劲。就要不粗不细，这样的年糕吃起来，爽滑劲道，年糕里带着配菜的鲜和味，又不失大米本来的清冽的香和甜。

        刚打好年糕的那段时间，大部分人家的中饭就是炒年糕。盛一碗端了去门口，找个有太阳的地方站着吃、蹲着吃、放个小板凳坐着吃，几家人家凑一起吃，看看彼此的碗里都放了些什么菜。再过一段时间，就不再那么热闹了。一则，多吃了几顿也需要稍微休整一下。再则，放水里的年糕毕竟比不得真空包装的保存得好，过一段时间，水面就会泛起一层浮沫，拿起来的年糕，有一股臭脚丫的味道。一开始还好些，冲洗冲洗味儿基本也就没有了。但泡得越久这股味儿就越浓烈，到次年开春的时候，臭脚丫的味道是由内而外的散发的。不过，到那时候，年糕也基本吃完了。

        今晚，妈妈给我们准备的炒年糕自然是肉丝、蛋皮、冬笋齐全的，配上新腌的雪菜、蘑菇，满满一大碗。顾不上眼镜片子被气哈得雪白一片，看不见碗里的年糕，夹到什么算什么，一口口直往嘴里送。很快，全身上下手脚都暖和了，心也放下来了。

        是的，我们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