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诗社第一社之咏白海棠,本来论诗的高低,理应黛玉胜过宝钗才是,但因李纨的个人偏爱最后却定了宝钗为榜首,黛玉次之。或许,李纨的做法在心里上,并未曾得到其他诗翁的一致认可,故而才会认为湘云的后来者居上,成了最好的夺魁之作矣。不过,这海棠诗社之第二社的咏菊篇,她说要“公评”判定,不但判定黛玉夺魁且还是独揽金银铜的三大名次,而这背后的真相,你究竟又能知多少呢?
咏菊 潇湘妃子
无赖诗魔昏晓侵,绕篱欹石自沉音。
毫端蕴秀临霜写,口齿噙香对月吟。
满纸自怜题素怨,片言谁解诉秋心。
一从陶令平章后,千古高风说到今。
问菊 潇湘妃子
欲讯秋情众莫知,喃喃负手叩东篱。
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
圃露庭霜何寂寞,鸿归蛩病可相思?
休言举世无谈者,解语何妨片语时。
菊梦 潇湘妃子
篱畔秋酣一觉清,和云伴月不分明。
登仙非慕庄生蝶,忆旧还寻陶令盟。
睡去依依随雁断,惊回故故恼蛩鸣。
众人看一首,赞一首,彼此称扬不已。李纨笑道:“等我从公评来。通篇看来,各人有各人的警句。今日公评:《咏菊》第一,《问菊》第二,《菊梦》第三,题目新,诗也新,立意更新,恼不得要推潇湘妃子为魁了;然后《簪菊》、《对菊》、《供菊》、《画菊》、《忆菊》次之。”宝玉听说,喜的拍手叫“极是,极公道。”黛玉道:“我那首也不好,到底伤于纤巧些。”李纨道:“巧得却好,不露堆砌生硬。”
众所周知,海棠诗社之第一社咏白海棠定的榜首与次之之人时,李纨与宝玉是起过“众目睽睽”的争执的。很显然,这最后的结果让我们怡红公子宝玉是非常不开心的。李纨定宝钗为榜首,虽说有“讨好”的成分在,但也不能因此而完全不顾宝玉的所思所想。
首先于私而言,宝玉毕竟是她的小叔子,更重要的,宝玉还是贾母身边的“大红人”。作为一直以“自保”之态而居于荣国府的李纨,还是不能得罪了自己的小叔子宝玉,不然以其莽撞之个性,说不定不痛快就口不遮拦地在贾母面前“告状”,李纨恐及自己“惹是生非”,得不偿失,必定不能再次有失偏颇地评判也。
其次,这于公也说明李纨是真心热爱诗词的,她在这里能找到自己的角色,并以主人公的态度与热情来对待诗社的一切活动。黛玉的咏菊系列,强烈地抒发和渲染了诗人该有的魅力与气魄,这让李纨掌坛人由衷地喜欢与赞同。另外,海棠诗社之第二社咏菊篇,黛玉的诗中未曾提及一个菊字,却是满篇满篇的以物寄情之作。黛玉咏菊不但把诗人诗兴大发时的激动心情展现得淋漓尽致,更是由菊物之特性升华至人之个性的独特心境书写得栩栩如生。引得李纨由内而外地拍好叫好也。
最后,从其它方面来说,虽说宝钗是婆婆王夫人最钟意的人,但黛玉更是贾母念念不忘的心头肉。更重要的是,贾母还很看重她的儿子贾兰。所以于公于私,李纨都不能过早,也不能太明显地过于偏颇其中之一人,不然也恐给自己未来生活带来不可估量的变数。因为,这对一直寄居于王夫人之下又身单力薄的寡媳李纨来说,“适可而止”才是她在荣国府最好的生存之道。
由此可见,李纨不但处事谨慎,还极具富有大局观。虽说这判定诗词名次,皆与她个人性情有关。但她却懂得如何规划自己人生,展现出冷漠与热情并存的姿态让人犹如醍醐灌顶也。
不过,这被李纨公然认可的第二之《问菊》篇,无形之中也让我们看到了李纨的言外之意下的别有用心。黛玉那隐秘又略带小鹿乱撞的青春期情愫与清高孤傲、目下无尘的品格性情,刚好与其青春守寡后所表现出的贞静淡泊以及冷漠与热情并存的性格特点天然地无缝衔接起来。
李纨本是出身书香世家,按理她可以接受更好的教育。但无奈于父亲的封建教化所致,李纨从小便养成了更加注重女子该有的“三从四德”之体态矣。因此,她在荣国府事事知收敛,不敢冒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不过,从李纨判定黛玉《问菊》篇为第二,她的内心世界来看,其实也暴露出了其有着与黛玉相同的“寄人篱下,缺少知音”的无奈之情也。
所以说《问菊》不但是黛玉以物喻人表达自己心理深切的真实写照,更是李纨自身由此及彼的弦外之音矣。
李纨青春守寡,在荣国府过的生活犹如槁木死灰,在众人眼里,她有点别致。殊不知,其给人这样的形象,不过是桎梏的封建道德思想教化所致。试想,谁年纪轻轻的,就要每天端着一副与世无争,孤寡又清新脱俗的姿态呢?若不是身不由己,李纨又怎会让自己有如此之体态呢?
所以,李纨判定黛玉的《菊梦》为第三也就成了情理之中的事。因为黛玉的叛逆思想是李纨所不能的,但却是让她内心为之一振、羡慕与敬畏的新思想。甚至可以说《菊梦》是李纨佩服黛玉勇气与气魄的同频共振之举措也。
黛玉之《菊梦》篇里,暴露出黛玉内心别样的幽怨,也是她孤高的品格不能友好融合于贾府鄙俗之根源所在。而黛玉的这种品格,又是以她的叛逆思想作为基点而形成的。换言之,封建社会的道德思想是对叛逆者思想行为的层层压迫与摧残,也是造成黛玉幽怨满怀的最根本原因所在。这不但是李纨对黛玉的同情,且更是暴露当下自己在荣国府的无可奈何的悲悯之情也。
另外,黛玉的幽怨,即深藏于心的哀怨之所以找不到诉说之人,就是因为荣国府除了黛玉外,再也找不出这样的第二人了。细细想想,这也正是曹雪芹原著欲表达黛玉还泪未尽登仙之时,宝玉却早已因贾府之事的败、抄没而遭祸矣。所以这《菊梦》直抒胸臆地书写了黛玉梦醒时找不到知己倾诉,剩下的只有衰草寒烟无限情的衰败与悲凉的肃杀秋情,成了黛玉个人乃至整个《红楼梦》中最大的悲情所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