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

西天灵河岸边有一怪石，它头重脚轻，却屹立不倒，已在那河岸边守了几千年，据说当年是为造就一段奇缘而来。

1.神瑛美玉

我独自在赤霞宫已居住千年，在这西天灵河岸边，为仙界众神看管这世间美玉，也算得上官居三品的仙界小官。

既说这世间美玉皆在我眼下，有西王母存放的赤鸢，还有玉帝背着娘娘让我代为保管的珑，听说是玉帝私自游历人间时从一道人那里求得，甚为宝贝。又怕私下凡间一事被王母知道，所以存放于赤霞宫已逾千年，怕是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了。

还有嫦娥仙子存放在此处的兔灵，时隔百年，我仍记得她来时泪眼婆娑，不能言语。问她何时来拿回这东西，她只说不要也罢，扔了恐又被那污秽邪佞之人捡去，反倒玷污了，只在你这清净素雅之地，方能让这玉更加通透晶莹。

赤霞宫中有一本专门登记何人何时存玉，计划何时取玉的笔记簿，名叫《玉语录》。若没有按照规定的时间来取，自动续存百年后便可自行处理。

自我记事起，便在这赤霞宫中守着这些玉，日日为它们拂尘，擦拭，一天也不可怠慢。虽说是个挂牌神仙，但这千年的寂寞不是谁都可以耐得住的，闲来无事时，也只有去那灵河岸边走走，方可排遣这千年的孤独。

这日也如往常一般，用完晚膳之后，便准备去灵河边散步。听其他仙界小厮说今日星月仙子占卜说灵河岸边可能观赏到“流星”，且看见流星之人可能会有奇遇。

但我可不信这些，我在此处已千年有余，何尝见过什么流星，更别说奇遇。奇玉我倒是见过不少，只可惜都不是我的。

今日的灵河岸边倒是聚集很多仙家啊，有坐筋斗云来的，也有乘着仙鹤来的，还有好多拼着白龙马车一起来的，把这灵河边围了个水泄不通，看来都是冲着流星雨来的。

五百年不见，这星月仙子胡说八道的本领看来是炉火纯青了，这也有人信。想当年让她为我占卜前世今生，结果就占出个“无”字，真是可笑至极。

避开人群，寻了个小道，我独自去了灵河深处。这小径是我闲来无事，独自发现的，人少又僻静，适合一人闲步。

走了大约百步有余，突然出现块巨大的石头，形状很是奇特，头重脚轻，却屹立不倒，有趣有趣。

抚摸着这石头，正在沉思它是何时出现在此处的，以前竟没有发现。余光瞥见石头旁边竟有一株仙草，摇曳多姿，婀娜可爱，只是生长在这怪石旁边，要是缺少阳光庇佑，怕是长不大啊。

这么想着，我不由心生怜悯。

2.羁绊

灵河岸边，三生石畔。这是我与他第一次相见的地方。

那时的我还未幻化成人形，只是赤霞宫外一株不起眼的仙草。靠着那怪石，我攀岩而上，只是那石头巨大，正好挡住日光的照耀，所以，即使已生长千年，因为无法积聚体内的仙气，我依然没有幻化人形。

幸而遇见他，他每日跋涉昆仑之巅收集甘露，只为悉心浇灌灵河岸边那快要枯萎的我。只可惜那时我修行太浅，无法得见他的真容，只能在他轻轻抚摸我时，才能感受到他指尖片刻的温度，而我每日都对这余温恋恋不舍、念念不忘。

就这样，有他的日夜呵护，一千年过去了……

一天清晨，他和往常一样准时出现了。他用精致的小陶罐装着为我收集好的露水，小心翼翼捧着，生怕摔碎。他将露水缓缓浇在我的根部，说：“你可要快快长大啊，这昆仑山的甘露应该对你的修为有所帮助，这叶子也比以前更加翠绿坚挺了。”

我听到了什么，这仿若天籁般的温柔嗓音是谁发出的？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声音，如此悦耳，我整个草都通透了。我竟然可以听到声音，简直不可思议。一定是千年的浇灌让我得以修炼出听觉，我愈发对这世间着迷了，愈发对他着迷了，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看见他。

有了听觉以后，便可听见他时常对我诉说的悄悄话了。虽然他还不知我已有了听感，他也无从知晓。

他说自己从星月仙子那听到的关于嫦娥仙子和兔灵的故事，因为嫦娥仙子曾去她那里占了一卦，关于姻缘的。这对星月来说是禁忌，因为仙界不允许占此卦，有违天条。

只是同为女子，嫦娥已在广寒宫独居千年，她未升仙之前在凡间曾有一相爱之人，这兔灵便是此人送的。她眼中的孤独和绝望让星月破例，但那人毕竟是凡人肉胎，经过几世轮回，孟婆汤都喝了不下十碗了，早已不记得千年前之人。

绝望之下，嫦娥便将这兔灵存放在我这赤霞宫了，不知道她心里有没有放下。

听着他讲故事，我心里想着，果然八卦之心，男女皆有啊。还有这星月仙子，虽不知此人，但她这大嘴巴，这种禁忌之事还随便对别人讲，也太不靠谱了吧。

不过听着他讲得那么认真，我心里的愉悦和满足也是十分的，虽然我是个无声的观众。

他日日来浇水，日日会给我讲新的故事，关于他保管的那些玉的奇闻，吐槽天界的仙规，还有关于自己的身世，好多好多。

但我也听出了他的孤独，这独守了几千年的寂寞，幸好还有我陪着度过了一段，幸好这千年有我陪着他，他也陪着我。

话说这神瑛侍者日日去昆仑山采集甘露，日日赤霞宫中找不到他人，难免有人非议。

便有多事之人将此事禀明了玉帝，说神瑛侍者未恪尽职守，臣下近日去赤霞宫找他，才听说他日日去采甘露，然后鬼鬼祟祟赶去灵河岸边，此事已长达千年，竟无人发现。

3.倾心

由于被人参奏，玉帝命人押我前去紫薇庭说清缘由。

我也如实交代，只说去灵河边是行善之事，未有越界，但确有怠慢本职本分之事，有罪。

玉帝并未再去深究，只让我去南天门跪了几日，扫了几日地便了事。因为当年他私自下凡之事唯有我知道，我也算为玉帝在王母那里狡辩了几句。亏得我有三寸不烂之舌，与王母娘娘大战三百回合，方才让她信了玉帝只是来赤霞宫视察工作的。

回去之后，我第一件事便是赶去灵河岸边，去看那株仙草是否有恙，担心这几日没有浇水，它的叶子有没有变黄，有没有又长大一点。

可是当我赶到时，却并没有看见它的影子，它去了何处？不会是玉帝悄悄派人给拔掉了吧？这个表里不一的老头，若真的是他，看我不把他私自下凡之事捅到王母那里，让他免不了一顿搓衣板。

正想着去找小老头算账，转身之际迎面撞上个女子，细看之下，这女子“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闲静似娇花，行动如弱柳，真是让人移不开眼睛，时间仿佛都静止了。

“拜见神瑛侍者。”那女子说道。

“姑娘可认识我？可我并未见过姑娘啊。”

那女子正要回答问题，可身体好似突然不受控制，一阵变幻之后，竟成了我日夜浇灌的仙草，依旧婀娜多姿。

“原来是她，她竟然已修炼成人形，而且是个如此美丽的女子。”

只是这绛珠仙草刚修炼成人形不久，还无法长时间维持此形态，耗损的内力比较大，暂且没有办法随心所欲地变换。不过既已有人形，经过后期提升，定有所进步。

回到赤霞宫，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还在为这女子惊为天人的容貌感叹不已。这可是我日夜浇灌长大的仙女呀，我的心快要跳出来了。

晚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闭上眼都是那女子的样貌。导致第二天醒来照镜子，发现自己的黑眼圈都要掉到胸上了。茶饭不思的我仿佛患上了一种叫相思病的东西。

这种病我是从星月那里听来的，她曾告诉我，当两个人互相倾心，但由于各种原因无法见面时，整个人会萎靡不振，茶饭不思，严重的还会卧床不起，这就叫相思病。

嫦娥仙子已经被这病折磨了千年，而这种感觉我以前从未体会过。但我心里明白自己好像爱上那株仙草了，并不单纯是因为她的绝世容颜，在她还未幻化成人形时，我便会日日为她担心，担心那颗巨石万一倒了压着她怎么办，担心每日的甘露有没有采少，担心最近灵河岸边总是狂风大作，会不会吹断她的枝芽。

我曾想过将那巨石移开，只是那石头像是长了根似的，任凭我使出多大的力气，它都一动不动。

4.磨难

我终于得见他的容颜，也算不负我这千年苦苦修炼。昆仑之巅的露水果然可积聚体内仙气，又恰好在这灵河岸边，集天地灵气所在，让我得以修炼人形，见他真容。

他鬓若刀裁，眉如墨画，一字一句，一平一仄，让人无法移开双目。只是他是天界之神，我只是一株修为尚浅的仙草，不能以目直视，以免冒犯，只得悄悄收回自己的视线。但却在心里默默刻下他的眉眼。

我修炼成人形之后，在这仙界也有诸多不便之事，因为尚未入仙籍，就是俗称的“黑户口”，因此也不便到处走动。而他自从上次被玉帝罚跪南天门后，也无法日日来探望我。

况且仙界对于姻缘之事管理甚是严格，是禁止“办公室恋情”的，我这没有户口的，更谈不上姻缘之事。之前未修炼成人形，他还可假借行善举之名来探望我，现在修炼成个女体，怕是再难相见了吧？

思念一日似一日加重，不能相见，心中那一团抑郁之气无法消散。我只能终日游离于离恨天外，以避免两人再次相见而无法相恋的命运。

恰逢千年一度的仙籍遴选大会，此会不但可纳新存异，也会将一批违反天规、天条之人除去仙籍，以儆效尤。

我心中自知无法与他在一起，整日游离于离恨天外也不是长久之计，正好借此次机会，凭借自己上千年的修为，入了警幻仙子门下，负责“人间之风情月债，尘世之女怨男痴”，也算入了户口。

一日，仙姑告诉我，说神瑛侍者向玉帝请辞了仙籍，断了仙根，说要下凡造历幻缘。玉帝也向她告知了此事，因为人间风情月债向来由她负责，她便同意了。

她知我和神瑛侍者这一段缘分，问我道：“灌溉之情既未偿，趁此倒可了结？你可愿意陪神瑛侍者一同下凡历劫，以偿还这上千年的灌溉之恩？”

“他对我是甘露之惠，我并无此水偿还他，他既下世为人，我便随他去，以这一生的眼泪来偿还他前世恩情吧。”

5.轮回

“烟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金陵果真是个好地方。

“这位妹妹可是金陵人氏？”

“父亲本姑苏人氏。”

“我却觉得妹妹似曾相识，我们在哪见过吗？”

众人哈哈大笑，说他这痴言疯语习惯了。只有我知道，但这前世情缘叫我如何诉说。

我已知晓这一世只为还泪而来，只是不知这一世的眼泪要多久才能流尽。他与宝姑娘大婚那日，我已知便是我的大限，灌溉之恩已还尽，只剩最后一滴相思泪。

潇湘馆外笙乐齐鸣、锣鼓喧天，可以想象那张灯结彩、喜结连理的热闹景象。我耗尽最后一口气，希望能等来你，可你终究没来。

“宝玉，你好……生保重。”我落下了此生最后一滴泪，闭上了眼。

我这一去可是不会再来了，你可知我生不同人，死不同鬼，无魂无魄，即便你去了那黄泉路、奈何桥，也再也见不到我了。

话说那空空道人游遍山河，又回到这烟柳之地，想起当年还有一顽石留于此地，他也算在这温柔富贵乡中走了一遭，该回去了。于是将此顽石之魄化于“珑”中，题字“莫失莫忘，仙寿恒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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